我理想中的北一女~對話式的柏拉圖學園(Academy[1]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刊載於《綠議》,北一女中教師會,98.4.8

 

    剛進一女中,老實說,是有點失望的;11年後,離開一女中,則是依戀和感傷。

失望,是因為期望太高?還是學歷史的我,卻總是先質疑傳統?

考進本校後,送行的同事質疑:那裡的氣氛太保守。我帶著檢視的眼光進來,學生是用功的,老師是認真的,校務會議上的討論是專業的。有什麼不足嗎?我自問。

理想,就是有更大更遠更好的目標,所以才需要花時間琢磨商議。

先從校長說起。身為最優秀女子學府的校長應該有何特質?我覺得是方向。就像我們問國家領導人將帶我們走向何方一樣?這是必要的質疑。但礙於傳統,創業的校長和一些有理想的堅持者以外,由其他學校一路走進來,號稱形成制度,擁有豐富的行政經驗,不能說不好,但這最後一站,不免有些守城心態。於是我們期待自己挑選,忙了半天,卻被「制度」欺騙,當然,君子本來就是可以「欺之以方」的,但卻不能期待繼續「以方欺之」。

至少我期待的理想校長是,開創新風氣。教學研究會上的專業分享,因為行政方帶來的議題多是一般瑣事,時間不夠,使得分享流於形式,各科只好另覓時間,或以專案研究,或以讀書會方式進行,缺少的恰恰是制度和經費的全力支持。

讓評鑑制度真正落實,可以改善老師教學品質,校園裡對老師專業的尊重,是否流於鄉愿?評鑑不是監督,是相互學習,是願意接受檢驗,是不斷創新。如果只是讓優秀的老師示範精彩處,頂多是掌聲,後續呢?是否起而效尤,全憑自由心證。如果各科內部組成一個個小團隊(最多3人),一週至少2節的彼此觀摩,事後檢討(讓共同備課時間經常使用)。壓力會起,但適度的壓力,容易成長;適度的幫助,方能交心;長期的切磋,方能凝聚共識,找出對一女中學子最佳的啟迪方式。

期待行政,不如期待老師自己。由下到上,自主性的行動,阻力最小,方式更可多元。小組自訂行動模式,每學期結束前,科內提出分享,共解困境,尋求支援。最後,每學年輪一科[2]成果分享。

一間教室的教學場域,可以是一個不容挑戰的小王國,但積累的是學生的漠視或不敢言的憤怒。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的教學萬無一失,但絕對可以用行動宣示自己尋求進步的心。那麼,是否有一套可以遵循的法式?仍是那句一直「沒有落實」的老話:學生是學習的主體。

以歷史科為例,當自問:「學生知道,才算知道」時,會驚覺一直由我主述所有的歷史事件,無異緣木求魚。能不能給他們機會,設計一連串的資料和問題,在課堂上教他們一步步學習閱讀、討論、簡報。我們的學生是舉一反三型的,因此不會滿足於聽課的教學模式。在一女中上課的老師們都熟悉台下質疑的眼神,否則不會天天備課到深夜,總在思慮如何可以給得更多更好。

舉英國歷史教科書為例[3],看師生如何對話?談達爾文[4],國內教科書總是只談進化論,這是成就取向。但學習是「過程重於結果」,英國的處理是:專章的標題為「英國最危險的人」,先簡述一段小故事,即達爾文受託於小獵犬號的船長,最初的目標是符合父親的心願當牧師,更是為了證明地質學者以演化論說地球變遷的錯誤,而創世紀說神造地球才是正確的。可是航程中,見到奴隸被虐待,見到南美洲島嶼的不同物種,在劍橋被生物學老師啟蒙的興趣被喚醒,更細緻的以生物學證明地質學者演化論的正確,進而形成一套理論。接下來的活動設計是:在表格中填入達爾文與船長後來在奴隸制度、基督徒和創世紀理論等想法的差異。接著簡述與赫胥黎與牛津主教的大辯論,之後的作業是:假設你是小獵犬號的船長,寫一封信警告維多利亞教會有關達爾文理論的危險,其中必須涵蓋4個主題:為何我邀請達爾文參加小獵犬號?為何我在航程中與他爭論?他的物種原始如何令人不安?為何達爾文是英國最危險的人?這一套前後呼應的設計,有閱讀,有思考,有寫作,有神入(empathy同情的理解那個時代的人們)。歷史學該有的能力在短短6頁中完成,還需要太多無謂的教材嗎?

另一個例子是五月花號[5]。台灣教科書太簡單的敘述,容易造成一個錯覺,就是這艘船上只有清教徒。英國教科書的處理是,標題:為何英國人移民美洲?以好幾幅漫畫呈現多種人物:有清教徒戰爭後不滿清教徒統治的貴族、有因為專權的查理二世再度上台而不想在王權底下生活的貴族、有家庭貧困另尋新天地者、有奴隸被販賣、也有奴隸贖身者,當然還有遇到印地安公主的軍官和清教徒。接著要求學生將這些原因分類,最後一張圖片則是五月花號這艘船上,充滿了前面漫畫所呈現的各種人群。這個專題的目的,企圖彰顯歷史的複雜性。

如何教學生做學問?也有考古學的淺嚐[6]。標題:我們如何重建中古莊園?以一幅廢墟空照圖開場,提供中古村莊的想像圖和其他莊園的維修資料,內容有石匠、磚匠、木匠的工資和整修的地點,再給一張空白格式,讓學生依照資料中描述的相對位置,標示廚房、鴿舍、教堂、田地、磨坊等配置。這個活動讓學生瞭解考古學者如何透過僅有的資料,重建歷史現場。方法不是口述,而是操作。

套用這個理念,國內教授也做了一些嘗試,以均田制為例。一般頂多提供對均田制的官方法令,一夫一婦幾畝的資料。殊不知,實際運作是複雜的。以伯希和敦煌文書上的兩則資料為閱讀主軸,如右圖[7],顯示武則天時代已經授田不足,所衍生的問題是:政府授田減少,但稅收居然以足田計算。此則設計可以問:兩則資料的相同和相異處?延伸的問題有:不同身份的人(百姓和府兵),待遇有何不同?是否能看出為何需要修改成兩稅法?政府的法令為何總是趕不上時代的變化?百姓在政府未改弦更張前的苦難何在?兩則資料,談完唐朝的重要制度:均田、租庸調、府兵和兩稅法。

所以,只要資料搜尋得宜,只要問題設計有層次,討論均能熱烈進行。時間看似冗長,但已經將那個時代重要的議題完整呈現,而且是透過學生的自學,如何能忘?這樣的孩子可塑性更高,延展力更強,這就是釣魚的方法。

當然,這種對話式教學,對老師能力的挑戰更高,不只是因為課前的準備,還有課堂上各種問題的即時解決。但老師不再只是反覆唸誦的錄音機,也容易釐清自己的教學目標。如何尋找適當教材,減輕個人壓力,可以用讀書會的方式,協力合作,眾志成城。

以上以教學內容為例,是希望透過實務的操作與分析,勝過千言萬語的教育理論說明,對教學現場而言,這應該是比較有效的方式。

對北一的學生,當然也有期待。認真負責,凡事全力以赴,已經是優良傳統,只需提醒一點,就是對老師應該有所求。但不是企求老師幫你注射營養針,整理重點,快速消化。而是責成老師教你方法,給你鑰匙。

最近有關學生制服的討論,我在網誌上發表了一則遊戲文字,茲錄於後,作為本文的結語:

制服,可以顯示團體紀律,但不能顯示個人性情;
制服,可以節省治裝開銷,但不能減輕貧苦負擔;
制服,可以製造傳承歷史,但不能保證開創新業;
制服,可以作為反抗權威的象徵,但不是只有這個工具;
制服,是北一的綠色驕傲,但其實是冷戰下的空襲產品;
制服,制服,多少學子對你又愛又恨,多少長輩對你百般呵護;
但他們忘了,自己也曾年輕。

到底北一可不可以改制服?
根據歷史上各次校服的變動,是可以改的。
但大部分學子愛它,因為它已成為印記~實在捨不得!
只好在紮不紮入?短褲還是裙子?休閒還是正式?上頭做文章。

因此建議:
根本廢除校服,你愛穿什麼都可以,唯一不准的是:穿現在的綠色制服。
如此一來,學子自由,師長放心,因為沒有人會破壞校譽了!



[1]柏拉圖在雅典附近的古希臘英雄阿卡德穆斯(Academus)聖殿附近買了一塊地,開辦了一所學校。稱作阿卡德米(Academy),以傳達老師蘇格拉底的產婆法教學聞名。柏拉圖自己的著作也都以對話體裁呈現。

[2]以小科為單位,畢竟社會科、自然科、藝能科的分類涵蓋太廣。

[3]在各種歷史科讀書會上接觸一些,個人認為S.H.P系列的The Schools History Project Official Text最佳。

[4] Jamie Byrom, Christine Counsell, Michael Gorman, Michael Riiey, Andrew Wrenn, ”Minds and MachinesBritain 1750-1900” ,Think Trough History, by Longman,1999.pp.92-97

[5] Ian Dawson , ” What is History “(Y7 Pupil’s Book,for key stage 3),by John Murray,2003.pp.24-27

[6]  Collin Shephard and Alan Large, “ Discovering Medieval Realms “ by John Murray, Discovering The Past ,1993. pp.22-25

[7]張元,《高中歷史》上冊,台北縣:龍騰文化,1999年,p.1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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