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只是龍應台的文字動人,不只是書中的數字場景殘酷,更因為那其中有爸爸的故事...
想起已逝去10年的父親,淚流不止,難以成眠!
為五指山上國軍公墓上的父親,寫了一段有標點符號的墓誌銘:
看來只是編年體,堆砌父親的一生~看似「功勳」,其實「流離」的簡史。
無法寫出的是,有記憶以來見到父親關於家鄉的思念...
第一次見到父親痛哭,是在一次酒醉後,那年我讀高中:
他哭著說:你的祖父母早已經過世,我真是對不起他們!
我知道爸爸為什麼哭。因為他瞞著媽媽從美國輾轉匯錢回大陸多年,只以為能夠盡一些從抗戰就離家的孝道。
而這個舉動,在當年還沒有開放的年頭,身為軍人的他,是要被殺頭的。
記得父親從來不談軍中的事,我們都知道那是機密。但有一陣子,他特別沈默,後來聽媽媽說:
因為對岸對他統戰,家人要他回鄉,嚇得他擔心被調查。
高中沒讀完,就參加對日戰爭,在無湘不成軍的湖南,他參與了第四次長沙大捷,他說吃過馬肉,酸酸的不好吃。
至於身上的傷口,大腿上削掉一層皮的傷口,還曾經有一發子彈打穿鋼盔。我從沒弄清楚過:是抗戰,還是內戰?前者可談,後者不能說。等可以說的時候,我已經為人母,台南又遠,回娘家總在塞車的年初二,過年時不會想到這些晦氣事。過年時,弟弟設計的營隊比賽玩得開心盡興,把爸爸自述一生的VCR當作比賽問答項目之一,他的鄉音讓外孫們一頭霧水,大夥兒笑成一團,才驚覺我從小一直以為爸爸講的是標準國語這件事,是因為我聽慣了他的口音。這段VCR,也成了爸爸喪禮上特別的自述~惹得爸爸帶著一起到台灣,當年十多歲的劉叔叔泣不成聲...
就像教書之後,才想起當小學老師的母親,講的也不是標準國語。是讀完日本高等女學校四年畢業那年,國府接收,母親接受短期國語正音班,才開始學說國語。當他們吵架時,媽媽不是用台語,就是用日語罵,爸爸一聽就知道這話是存心不想讓他聽懂。日語成績不錯的母親,每回碰到學校要交文章,總是拜託未讀完高中的爸爸捉刀,因為他才會寫文情並茂的中文。讀高中時,爸爸拿他愛讀的《湖濱散記》給我,才知道原來他很時髦。
高三那一年,為了模擬考,一口氣讀完第三冊(中國近現代史),一夜輾轉難眠,就像現在。不同的是,當年我只覺得中國人很可憐,老是被人家欺負;現在我覺得爸爸和龍應台稱呼的「我的兄弟們」不再是歷史課本上的「事實」,而是每一樁活生生的人間悲劇。曾經在人社班的中國近代史專研課堂上,淚流不止,只因為談的是我父親曾經經歷的那一切。學生們有點不知所措~不知道為什麼平日看來理性的老師,如此悲傷!
爸爸經歷了龍應台書中的戰亂流離,也經歷了電視劇中演出的人倫糾葛。大陸還有一個家庭還有一個兒子的晴天霹靂,使得原本就因為部隊常常移防而聚少離多的父母經常大吵,夾在中間的我們立場尷尬。大陸的大哥對我們而言,不過是一個陌生人;對爸爸而言,是他愧對的兒子,因為爸爸的關係,他成了黑五類,只讀到小學畢業,在偏僻的農村種田。也因為爸爸不在,十多歲的他必須承擔起埋葬祖父母的責任。對媽媽而言,那是另一個女人的孩子,情何以堪?所有的辛苦付出,變得沒有價值。
最讓晚年的爸爸難過的是,他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裡?娶了本省女子的他,岳父母當初雖然沒有參加婚禮,但後來很疼這個女婿,尤其和岳母住在一起的日子裡,把她當作自己的媽媽。但這些並沒有替他贏得台灣人的地位,回到家鄉,卻是台胞。當聽到「老芋仔」的稱呼時,我總想到爸爸,替他難過。
我這個外省第二代,也沒有因為混著芋頭蕃薯佔到便宜。說好聽可以腳踏兩條船,其實裡外不是人。當聽到有人質疑:為什麼要學中國史時,心中滴血,不能回應什麼!一個是我父親的家,一個是我母親的家,我只能單選嗎?
看蕭菊貞的〈銀簪子〉90分鐘,哭了60分。因為尋鄉的過程,一一重現。
知道自己得了大腸癌只剩半年的父親,為了讓兩岸都是他親愛的家人會面,拖著身子,帶著我們一起回大陸掃從未謀面祖父母的墓。這是我們孩子們的第一次,卻也是父親的最後一次。年事也已高的大姑小姑,抱著即將離開人世的弟弟痛哭,我們則到了鄉間見到比我們老很多的大哥,還有他的兒子媳婦和孫子。跪在祖父母的墓前,爸爸更是泣不成聲。他說:我帶台灣的孫子們來見你們了。
長大以後才知道,小時候叫大伯叫姑姑的,原來只是同一村莊的友人,不是近親。爸爸常說,媽媽命好,沒有公婆需要伺候。看了大江大海,才想起,白色恐怖中,從大陸來的最容易是匪諜,但沒有228的家屬年年哀悼,原來他們沒有親人在這裡。
這個時代悲劇,寫在龍應台的每一個故事裡,一葉可以知秋,但寫不完一整個秋瑟。
ps.有同樣遭遇的友人,推薦讓他每次聽必顫抖落淚的歌~張雨生的〈心底的中國〉
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Jp8Qr-3EqP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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