單兆榮(丹楓小筑)

緣定三生，情牽一世

    爬梳資料、交互比對後，方知「緣定三生」在他們身上並非形容詞，而是動詞。他們的祖輩們，或親戚或自己的朋友們編織出千絲萬縷的綿密網絡，讓人驚嘆世家的百足伸展。他說，如果她知道我們之間祖輩的關係，該有多高興！

    他的祖父蕭天旺，與黃欣家族關係密切，除了台銀業務、汕頭貿易，也共同參與各種公益事業，如共勵會等，兩家女眷也經常往來。黃欣的大姪子黃天縱(律師，黃溪泉長子)則娶了她的堂姑聲樂家高雅美(東京都音樂學院聲樂部，台南家專音樂科教授)。高雅美的父親高再祝，台灣總督府醫學校畢業，同時也是短跑和跳高選手，是高雄岡山有名的建安醫院院長，並創辦岡山長老教會，病人看到到醫生就病癒三分，又稱「高三分」。黃天縱與高雅美的下一代，正是深愛台灣的南女51級黃美幸，嫁給楊次雄醫師，2020年為了回應捷克挺台事件，向前總統哈維爾致敬，豪氣買下捷克國寶級佩卓夫紀念版鋼琴回贈捷克音樂廳。黃美幸的兒子楊呈偉與媳婦森下迪娜，也在新冠肺炎疫情時，回台呈現百老匯的唱將功力，於國家音樂廳演出，台上楊呈偉唱著名義大利民謠〈我的太陽〉，向外婆花腔女高音高雅美致敬，因為此曲就是東京帝大音樂科畢業的外婆傳授的。巧的是，黃美幸的夫婿楊次雄醫師，和蕭老師南一中同屆不同班，當時一個年級只有4班，同一層樓，是知道彼此的。楊醫師和黃美幸的弟弟黃志鴻同心經營「紐約第一銀行」，敦厚友愛的黃家人給予大力支持，2011年被評鑑為全美四千多家小銀行的第一名，1988年創立至今，以穩固的信譽，在華人界贏得信賴。當年詩人胡南溟稱黃欣、黃溪泉昆仲為「固園二雅」；如今後繼有人，外甥莊健隆(黃溪泉三女黃京華長子)稱黃天橫(1922-2016，黃溪泉次子、文獻大老)、黃天驥(1928-2016，文名黃靈芝，黃欣四子)堂兄弟為「固園新二雅」。

    黃溪泉第五個女兒黃德華，嫁給吳拜家族(吳三連族親)的吳新榮教授，吳教授研究流行病學，和同事一起發現學甲、北門和布袋一帶的人們，因為覺得淺井鹽份高，所以汲取300米深的井水飲用，不知深井含有機砷，長期飲用罹患了烏腳病，因此建議政府提供居民自來水。[1]今日北門地區成立烏腳病中心，提供截肢者工作機會，也開放診治的醫生王金河診所供大眾參觀。關於烏腳病的研究，也是高老師父親高上榮和五叔高聰明研究的重心。

    蕭家友人石中英的後輩族人石陽雎是台南文獻耆老，與高家親友黃溪泉的次子黃天橫，也是文獻會的師友。泛太平洋總裁和晶華酒店創辦人潘思源的母親就是石家女兒。老邁時，將自己的收藏，如年畫、契約書等轉給也愛收藏的同事黃天橫，黃家成為許多史家研究資料必造訪地，黃天橫也大方分享並發表文章。黃天橫晚年移居台北，購買的青田街老屋[2]，後來才知是台大人類學教授移川子之藏離台前的老家。日本時代青田街的台師大教授宿舍群，是當年他們自己以信用組合的方式出資，一起規劃設計構築；目前是台北走讀知識份子故居的雅緻小巷，其中最著名的是「青田七六」馬廷英教授[3]的家，也是台北帝大農學部足立仁教授的家。目前接手此地的居民與日本學者後代組成了「昭和町會」，至今依舊往來，兩處人們回憶共同的住家，深諳日文的黃天橫也是會員。鹿港首富辜顯榮家五子辜振甫娶黃菖華(黃溪泉四女)，1945年戰爭期間，躲到桃園大溪寺院時，急性腹膜炎25歲病逝，傷心的黃母也在一個月後辭世。辜家大器，至今依舊做忌日，與黃家密切往來。

    蕭家往來的文友中，有一幅贈送給祖父蕭天旺的一幅字，掛在蕪園客廳，寫的是李白〈將進酒〉中的兩句：「天生我才必有用，千金散盡還復來」，落款署名「耕南 茂生」，正是哲學博士林茂生(1887-1947)，號耕南，台灣第一位東京帝大文學士和第一位留美博士，戰後任職台大、辦《民報》直言揭弊，不幸死於二二八之難。林茂生的大堂妹林秀華，嫁給黃酉喜，兒子黃文雄正是南女英文科老師，既是同事，也是姻親，更是讀書賞樂遊山玩水的好友。小堂妹林秀美，嫁給高永寧醫師(高金聲次子)，成為高老師的二伯母，是烹飪和服裝設計高手；他們的女兒高天香，南女43級，台大外文系，普林斯頓哲學博士，台灣神學院講師，多才多藝，也是運動高手。林茂生在紐約哥倫比亞求學期間，接待過環遊世界也是高家姻親的林獻堂，1929年博士論文題目就是探討日治下的台灣教育。在大正年間開辦的夏季學校中，除了自己擔任〈西洋文明史〉、康德的《實踐理性批判》講師外，也邀請眾家親友力助，如蔡培火談〈科學概論〉，林幼春(霧峰林家詩人)談〈中國古代文明史〉，陳紹馨(台灣第一位社會學博士，固園黃家女婿)談〈星之講話〉。陳紹馨是人類學家，曾與金關丈夫等人合辦刊物《民俗台灣》，與林茂生等共同接收台大文學院，主持「南方文化研究會」。這些夥伴，二戰後也一同成立「台灣人文科學會」、「台灣文化協進會」…等。巧的是，高老師的祖父高金聲在1903年創辦東門禮拜堂時，日記上記載：彈琴者是林茂生。

    二戰後期，美軍轟炸頻繁，1945年3月1日台南大轟炸那天，蕭家全家正在為祖父的生日做紅龜粿餡，父親去嘉義出差不在，母親只能帶著存款簿，揹起二妹，一手牽大妹，6歲的他牽著媽媽的衣服，躲到四姑婆兒子辛文蘭在小北街的家。但在那個沒有手機可以聯繫的年代，又擔心父親回家找不到，於是母親又帶著他們回到家中，半夜父親拿著公學校老師配備的文官刀，[4]躺在大廳佛桌下準備就寢，聽見後門開啟聲，持刀奮起大喊：「什麼人？」母親聽見吼聲嚇壞了，但認出父親的聲音後，喜極而泣。真是空襲夜驚魂！

    辛文蘭，台灣總督府評議員辛西淮的兒子。辛西淮就是邀黃欣加入輕鐵和自動車會社(戰後興南客運)的好友，也在共勵會的演出合照第11回中出現。一共9個子女，都是商界、政界、藝文界知名人物，長子辛文炳曾任台南市長、次子辛文蘭台灣產業、五女辛永清日本廚藝界名師、么女辛永秀是著名女高音，都與蕭家感情不錯。辛永秀的母親又是祖父的乾姊，當年結拜者也親如家人，如所謂的四叔公、五叔公都是祖父的結拜弟弟，但直接變成兄弟排行。林茂生是黃天縱和高雅美結婚典禮上媒人，當天林家也躲到了好友高慈美(高老師堂姑)和李超然的草山別墅。因為飛機轟炸選擇市區，躲到鄉下相對安全，當時稱為「疏開」。日本時代校友們回憶，學校也會指引已經沒有家的學生到鄉下避難。

(圖66:辛永清的著作， 《府城的美味時光》 。辛家子女與蕭師五叔有表親關係。)

    台南女中是日治到國府南部首屈一指的女校，既是平民子弟的努力向上之階，更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女子親友們就讀的學校，在百年校慶時成立的大群組「舞動南女」高達400多人中，留言討論過程，不少人發現彼此除了師生關係、校友關係，還有姻親關係。如南女校友老師張瑩瑩的公公林恩魁醫師，就是黃天橫讀南門尋常小學校時唯四的台灣同學之一。黃欣身為總督府評議員，與弟弟們的兒女輩都能就讀日本人的小學校。但漢學底蘊深厚，共勵會推展漢學不遺餘力，生活方式卻是洋派，聽古典音樂、唱歌劇和開辦家庭舞會。黃溪泉的兒子們都以「天」開頭，女兒們都以「華」為底，次女黃端華考上台南第一高女時，班上也只有三名台人女生。又如51級洪美和，是蔡愛義醫師妹妹的女兒，蔡愛義娶的是高家三房高再得長女高瓊華，高俊明牧師的大姊。所以與同是51級的黃美幸有姻親關係。

    這麼複雜的親友結構，讀完的你，是否和我一樣，如墮五里霧中！請參考附錄四的簡單家譜。從兩位老師的家世，能見到從清末、日治到國府知識菁英的歷史切片，為家學淵源做最佳註腳。各位讀蕭老師的詩與文、學做高老師的美食之餘，也能點滴重溫三個時代的歷史長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