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沒有冰箱的時代,用糖、用鹽、用醬油醃製容易腐臭的肉類,是許多民族都使用過的方法,西方人也不例外。但是十五世紀末的大探險後,歐洲人開始知道在「東印度」(西方人泛稱所有的東方)的某些極南的小島上,有一片片似柳樹的林子,結滿多肉且帶檸檬黃色澤的果實~肉荳蔻( Myristica fragrans) 註1,製成乾枯果仁,可以幫忙肉品防腐,還有令人垂涎的香味。伊莉莎白一世時代的倫敦醫生宣稱,它可以醫治腸胃氣脹和普通小感冒;更神奇的是,還說是黑死病的唯一剋星,甚至可以壯陽。於是價格飆漲,一磅荳蔻等價一磅黃金。
鬱金香,是品種繁多的花卉,也是一種貪婪的可能,更是不理性經濟的優雅代名詞。鮮紅如血的盛開在喜馬拉雅山北麓,十世紀時,進入土耳其人的花園,它的阿拉伯文與真主同字,代表阿拉謙遜的美德,是神的花朵。偉大的蘇丹蘇里曼大帝的皇袍上繡著幾百朵色澤繽紛的神花,一五二九年進軍維也納,讓歐洲人見識了喝咖啡的文化,也目睹了鬱金香的風采。更在一六三三到一六三七年間橫掃荷蘭聯省共和國,掀起鬱金香熱,像期貨市場的物品一樣,還埋在土裡,就已經在一天之內換了24個主人,一朵的價錢可以買下阿姆斯特丹最繁華街道上的兩棟房子。鬱金香熱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。荷蘭畫家林布蘭留下一幅〈特爾普醫師的解剖課〉,畫中一群學生圍繞著醫生專注的看他解剖死者的胸前並上課。這位林布蘭的好友,不但是有名的醫學教授,同時也是高名的鬱金香鑑賞家,把自己的名字皮耶特茲改為Tulip,就是荷蘭文鬱金香的意思,成為今天這幅畫的正式名稱,也算為當時的迷戀做一歷史的見證。
荳蔻在摩鹿加群島中的班達群島最為豐饒,但是航程最是危險。麥哲倫首先向當時的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(也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一世)報告,但是他本人死在菲律賓群島上,帶回香料的船員們也有一半染上痢疾而亡,這就是找到新航路和香料的代價。正因為得來不易,引發後來荷蘭與英國一連串的海上喋血與陸上城堡爭奪戰,人性的嗜殺與殘忍,在倖存海員的酷刑描述中一覽無疑。班達群島也因兩強相爭,面臨生態改變的厄運,為了不讓對手擁有,而移植荳蔻樹或砍伐殆盡。歐洲的記載中,總是詳列白人死傷的慘重,沒有死傷數十倍的印尼人數,原因在於印尼人不是人,只是奇怪的劣等動物。傳教士形容婦女們的飾物是:「在頸部飾以油膩膩的牛肚塊,偶爾扯下生食,而當我們將牲畜的內臟丟棄時,她們會拿過來半生熟的吞食,搞得滿口鮮血橫溢,噁心之極」,這段描述也放在喜歡吃動物內臟的中國人身上,在白人眼中是一樣野蠻。對於不了解的文化,嗤之以鼻,不是歐人的專利。中國人也曾經蔑視過胸前多毛的白人,認為他們進化不完全;看到英國紳士的挺直走法,認為他們腰硬腿直,打仗只要設法繞圈子,他們就會追不上。
同樣是十七世紀,同樣掀起狂熱,同樣在西方人接觸東方後,荳蔻與鬱金香披著神秘東方的外衣,刺激著西方人的感官,也煽動唯利的慾望,為西方航海與殖民浪潮添加奇特的一章。荳蔻的背後藏著印尼人的血淚與英荷的戰爭,鬱金香的狂熱則讓許多人傾家蕩產,甚而自殺。今日也許很難想像,調味料和花朵,可以引發歷史的狂潮,改變一大群人的命運。但是,人性的盲從,仍然可以從搶購葡式蛋塔和Hello Kitty中窺見。
註1:根據蘇正隆教授【談文論譯】 肉豆蔻、小豆蔻、豆蔻年華 (nutmeg/mace & cardamom) 文章修改。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permalink.php?story_fbid=1560889307646553&id=100011764962687&comment_id=15609568409731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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